國王的新衣─為什麼這稱得上是藝術？ 在一九一七年紐約獨立藝術家協會舉辦藝術沙龍，馬塞爾‧杜象（Marcel Duchamp）提交一個簽上「R.Mutt」的小便斗，協會的評委拒絕接受，認為它不是藝術，杜象竟然把量產的東西當作藝術品簡直荒謬至極。
傳統觀念中，藝術家被視為身懷絕技的創作者，能夠創作出獨一無二、純手工製造的作品，杜象稱為「現成物」的作品，不啻是打了數世紀以來的傳統一記耳光。
今日我們對於藝術的認識大多未能脫離同樣的傳統觀念，認為純藝術是手藝的至高境界，藝術家以超高技藝或用線條或以造型創作出作品，而且作品應該是賞心悅目的。很多當代藝術作品卻沒有用到藝術家的手藝，許多人覺得無法接受。事實上錄像藝術、攝影和行為藝術等早已進入美術館殿堂，顯然手藝這回事不應再是作品有沒有資格進入藝術史的先決條件了。
事實上：「這算不算藝術？」這個問題改由：「什麼情況下這就變成了藝術？」來看會有意思得多。
一九六六年卡爾‧安德烈（Carl Andre）在展廳地板上將一百二十個磚塊排成規整的長方形，由於他把磚塊放在畫廊這樣嚴肅的空間裡面，原本粗里粗氣的磚塊頓時升級為藝術了。然而事情沒那麼簡單，安德烈這件名為《同等八號》（Equivalent VIII）的作品不單單是擺在地上的一堆磚塊而已，它被視為挑戰藝術史上的傳統雕塑概念。過去雕塑一直必須看起來像是什麼東西，在這件作品問世的時候，安德烈和美國其他有志一同的雕塑家都在試圖破除這樣的觀念，這些雕塑家和其畫家朋友統稱為「低限主義藝術家」，他們把重點放在媒材（作品材料）之上，將作品簡化、再簡化到最後只留下幾何形狀和基本色，強調基本的造型。過去台座是用來展示大理石和銅雕的方式，這些藝術家把藝術品取下來，換上磚頭這類再平凡不過的東西當成作品，安德烈以此舉來對抗大家習以為常的藝術。
東西進入畫廊空間便足以視為藝術品，但是這不表示安德烈作品引起的討論就此畫下句點，接下來要思考的是：「我是否買單，認同這叫藝術？」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便需要將作品視為一種主張，也就是藝術家對觀眾發出的邀請，希望大家不僅僅把展示品看作一堆磚塊而是將之視為藝術，以嶄新的眼光來看待並從不同的層面解讀它。無論作品為何，只要藝術家視之為藝術，這樣堅定不移的信念就足以驅使觀者從作品找出意義。
將作品視為一種主張，也就是藝術家對觀眾發出的邀請，希望大家不僅僅把展示品看作一堆磚塊而是將之視為藝術。
作品是不是國王的新衣？最終的決定權握在每一名觀者的手中。先別急著質疑作品是不是藝術，就很容易發現在這類問題上糾結，只會阻礙自己對作品的感受。畢竟我們對藝術的認知會改變，就如同我們的價值觀和現實會改變一樣，一個世代覺得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能到了下一個世代又產生重大影響。無論如何，對於藝術界所有的工作者來說，一件作品「算不算藝術」這個問題既無趣又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作品厲不厲害？」
皮耶羅‧曼佐尼《藝術家的大便》Piero Manzoni, Artist’s Shit, 1961 皮耶羅‧曼佐尼這件作品就如同罐頭上面的敘述：藝術家的大便，內容物：淨重30克，新鮮保存，1961年5月製造與裝罐。
曼佐尼在一九六一年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製造出九十九個這樣的罐頭並在上面標明版次號碼，每個罐頭都有藝術家簽名以驗明正身。這些罐頭主攻國際市場，所以在標籤上印有四種語言，最後比照黃金的價格秤重定價。如今這些罐頭已經遠比黃金值錢了，而且持續受到大眾關注，每當有重要美術館以台幣數百萬元的天價典藏一個罐頭，論戰就會從四方排山倒海而來。
看起來曼佐尼是在開玩笑，但那只是部分意圖而已，他主要是在嘲諷藝術市場和收藏家對藝術家的期待。
在製作作品的那一年，他寫道：「倘若收藏家寄望從藝術家身上取得私密、個人的東西，那就給他們藝術家的大便吧，那絕對是出自藝術家錯不了。」他用身體來生產作品，這中間還牽涉到作品包裝、行銷和重新塑造品牌的天生才能。曼佐尼認為藝術品脫離不了廣大的消費和商品機制，最後戴上人類至高成就的光環成為高端商品。不得不說，這件作品原創性十足，帶有獨一無二的味道，跟藝術家的關係前所未有的密切，當然跟你我等輩製造的普通次級品不一樣。
接下來要問的是：這個商品如此貴，罐頭裡面真的有大便嗎？價錢不菲，可沒人想破壞它打開來瞧瞧，這樣的不確定感繼而為作品增添了諷刺的色彩。罐頭裡面不是滿滿都是屎，就是空空如也，裡面有沒有裝東西有差嗎？大概沒有，你願意相信這個幻想和謎題就好。
五十多年過去了，曼佐尼《藝術家的大便》對藝術市場本質與荒謬之處的評論依然尖銳而幽默，畢竟狗改不了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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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來源：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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